我的小村莊
2025-08-25 15:45:56
來源：西部決策網(wǎ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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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家，關(guān)中平原上的一個小小刻度，見證了我成長的足跡。每次回家鄉(xiāng)，我都會不由自主站在關(guān)中環(huán)線光潔的柏油路上向西望，那道橫亙在村邊的溝依舊穩(wěn)穩(wěn)地臥在原地，宛如一道被時光凝固的老疤痕，又像是家鄉(xiāng)最忠實(shí)的哨兵，以一種亙古不變的姿勢，就這樣被安靜地框在了我的視野里。風(fēng)吹過時，溝底的三岔河的低吟混著路邊的白楊枝葉窸窣碎語，恍惚還是小時候熟悉的調(diào)子，我腳下的路連通著奔涌向前的時代浪潮，而眼前這深深淺淺的溝，卻是我童年無聲的證人。我長久的凝視它，仿佛正站在記憶與時空那模糊又清晰的交錯點(diǎn)上。
這座小小的村莊，它的一草一木，都是我童稚時光最溫柔的見證者，而那道溝壑是小村莊的靈魂與脊梁。它以亙古的沉默守護(hù)著這方土地，也守望著我散落在它懷抱里的整個童年。溝沿草木蔥蘢，滲散著泥土特有的、帶著涼意的清香與沉靜，時間仿佛在此凝滯，只在草木無聲的榮枯間無聲流轉(zhuǎn)。它像是大地裸漏的年輪，早已深深鐫刻進(jìn)村莊的血脈，也必然揉碎，沉淀，最終鑄進(jìn)我生命之中。后來，西邊在日新月異中被人們漸漸遺忘，大家匆忙的腳步紛紛轉(zhuǎn)向南邊更開闊的新路。但這道溝壑，連同它見證過的一切，依然固執(zhí)地、鮮明地停留在我的記憶深處。
那時候的溝，是全村人生命躍動的鮮活舞臺，更是我童年底片上一幀幀永不褪色的光影。清晨天剛亮，鄉(xiāng)親們挎著木盆往河邊走去，棒槌捶打衣服的砰砰聲，混著家長里短的絮叨，順著三岔河能飄出半里地。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就跟在家長后面，不去上學(xué)的日子，淺水灘就是我們的天下，手指長的白條魚，攥在手里滑溜溜的。秋天的時候，我和伙伴們一起去溝坡上挖藥，柴胡、蒼術(shù)、三七這些都是能換錢補(bǔ)貼家用的寶貝，每天都牢牢記住“柴胡有特殊的清香，葉子是線形的，端端尖尖的。”我們有時候蹲在溝里一天，都挖不到幾株像樣的，指甲縫里全部都是泥土，可那股子不服輸?shù)膭蓬^，和伙伴們互相吆喝笑鬧的樂趣，讓第二天清晨的我們，又總是興致勃勃地往溝里跑，仿佛昨天那點(diǎn)微小的失落，早已被溝壑間無邊的野趣和未知的希望吹得無影無蹤。
村里的這條土路，承載過多少代人的重負(fù)和期盼，也曾是我心頭一塊小小的疤。祖輩用腳和汗水踩出的小土徑，無聲地牽系著四、五十戶人家的生計(jì)日常。天晴的時候，揚(yáng)起的灰塵讓我每次都嗆的睜不開眼睛，我最深的懼怕，總是留給那漫長的雨天，每走一步都艱難地拔著腿，稀泥會沒過我的鞋底，褲腿上沾滿泥點(diǎn)子，凍得我膝蓋發(fā)麻。那時候懵懂的我，哪里敢奢望，有一天會有一條光潔寬敞、能踩出清脆回響的大路，如此體面地通向我這藏在溝坎后的小小村莊。
關(guān)中環(huán)線要從村邊過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，真是像夢砸在了方圓十里的土地上。這對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人來說，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大喜事！一時間，人們奔走相告，那發(fā)自肺腑的狂喜，抑制不住地爬上每一張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臉龐，連幾里地外的鄰村都能聽到我們這邊激動的歡聲笑語。這哪里是一條簡單的柏油路，分明是世世代代盼了無數(shù)個日夜、如今終于等來了的金扁擔(dān)，它挑起了子孫的前程，托起了鄉(xiāng)村的未來，是改變無數(shù)人命運(yùn)的天梯。我們打心眼兒里的高興，實(shí)在是難以用言語訴說。我們村那位年逾古稀、頭發(fā)花白的張老爺爺，枯樹皮般的手緊緊攥著，眼眶微濕，聲音微微顫抖地對圍攏過來的后生們說：“這條大路修到咱家門口，真是咱祖祖輩輩積下來的厚德啊，是功德圓滿的大好事啊！”他這句沉甸甸的話，像一塊投入湖心的巨石，道盡了所有人心底的震撼與深深的感恩。
后來，我確實(shí)走了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的路，去過很多有寬馬路、高樓大廈的地方，它們氣派非凡、亮麗奪目，卻從未像這座小小的村莊，能喚起我靈魂深處那最原始、最深沉的喜悅與眷戀。如今每次回到村里，我都習(xí)慣性站在三岔河邊上，只是河邊再也沒有捶打衣服的聲音，溝里挖藥的身影也很少再看到了。年輕人都去大城市發(fā)展了，現(xiàn)下只有一些老人還會偶爾在這里走走，常聽他們在念叨：現(xiàn)在日子過好了，可還是踩在泥路往溝里跑的時候最輕松、最踏實(shí)。是那個踩著泥濘道路上學(xué)的清冷清晨；是割小麥時，鐮刀揮的飛快，彎腰一整天直起腰時感覺天旋地轉(zhuǎn)，但是聞到麥稈的清香，就覺得渾身都是勁；是摘辣椒時，手指被燒的疼，往眼睛上一抹，能疼得直掉眼淚，但是筐里堆起一片鮮艷奪目的“火海”，讓我如同掉進(jìn)蜜糖罐里。這些浸潤著汗水和泥土的瞬間，是日子本身最本真、最醇厚的味道。
柏油路如同有力的血脈，確確實(shí)實(shí)把小村莊與外面廣闊的世界緊緊地連在了一起。日夜穿梭的車流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生機(jī)，它們帶著山溝溝里一袋袋透著泥土氣息的的柴胡、扎捆整齊的三七、一車車還掛著清晨露珠的蘋果，歡快地駛向遙遠(yuǎn)的市場。車輪滾滾，不僅碾出了便捷，更碾出了一條通往富裕的嶄新通道。與此同時，也帶來了外界的五光十色與嶄新希望。
特別難忘的是每年陽歷四、五月之交，暖風(fēng)習(xí)習(xí)，整個三岔河溝都被馥郁的槐花香灌滿了，溝谷兩岸，高大的槐樹連綿如蓋，層疊交錯的枝椏間，無數(shù)淡綠微白的花串垂懸下來，細(xì)密如雪似鈴。甜郁的芬芳，如同無形的潮水，漲潮般漫上坡坎，瞬間盈滿整道深溝。無需我去刻意追尋，那馥郁清甜的氣息便裹挾著暖風(fēng)直撲面門，霸道地侵占了我每一寸呼吸。每次當(dāng)我走在溝底，花香混雜著河邊新生野菊微苦的藥香，還有濕潤泥土蒸騰出的那股子清新氣息，能把人從頭到腳包裹住，連蜜蜂飛過時翅膀都仿佛被這香氣泡軟了似的，嗡嗡聲都帶著醉意。
然而，無論這便捷的公路運(yùn)載了多少繁華景象，三岔河溝里那些刻在記憶中的味道與聲音，永遠(yuǎn)都在。就像母親常對我念叨的那句“人走得再遠(yuǎn)，根還扎在這溝里，在這個小村莊里。”
如今，柏油路越修越寬，如同有力的臂膀，把小小的村莊和世界擁得越來越緊?？晌抑?，無論車輪碾過多少公里，無論皮鞋有多么的锃亮舒適，那個用黃泥糊的墻、用柴火點(diǎn)暖灶膛的地方，永遠(yuǎn)是我生命中最柔軟、最滾燙的一隅。就像三岔河溝邊倔強(qiáng)的野草，它們默默匍匐，扎根縫隙，任憑車輪一次又一次碾壓過去，可是風(fēng)一吹來，那沾滿泥土的草莖便又掙扎著挺直了身子，在陽光雨露下再次生根、抽芽、奮力向上。這生生不息的野草，就是我的牽掛，我的根?？v然我走得再遠(yuǎn)，那個最初埋下我名字的小村莊，那些溝壑、河流、泥濘土路，連同它們見證過的、我無憂無慮亦或跌跌撞撞的童年時光，都將如影隨形。這綿長的思念，是滲入骨髓的印記，是我行走世界所有里程里，最無法割舍、也最溫暖的羈絆。（文/劍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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